贾探春与贾环：为何这对亲姐弟形同陌路，毫无交集

“真真一个娘肚子里跑出这个天悬地隔的两个人来！”王熙凤的一句话，点出探春和贾环姐弟俩的天差地别。

她生得“削肩细腰，长挑身材，鸭蛋脸面，俊眼修眉”。她的气质是“顾盼神飞，文采精华，见之忘俗。”

他生得什么模样呢？整部红楼梦却没有正面描写，只有贾政眼里的寥寥数语，还是与宝玉放在一起对比的:“见宝玉站在跟前，神彩飘逸，秀色夺人，看看贾环，人物委琐，举止荒疏”。八个字，却把贾环的外在长相，内在气韵勾勒了出来——残酷的是，以宝玉为参照。

一、一母同胞，天差地别

她素喜阔朗。秋爽斋不曾隔断，设着花梨大理石案，紫檀架，宝墨笔筒，汝窑花囊并白菊。她擅长书法，偏爱颜真卿的法帖，元妃省亲时，她奉命誊录姐妹们的诗。

他与生母赵姨娘在一处。并不知道他们的居所是怎样的，可是作为妾室，她的居所一定在王夫人的管辖范围内，且远远无法与贾政、王夫人的正房相提并论的。素来姬妾被称“偏房”，正妻才称“正室”。马道婆讨一块鞋面子的场景，道尽赵姨娘作为一个妾的悲哀。

他便与生母住在这样一个“偏房”里。他也去学里读书，却不见有什么“建树”，那次好容易得了个替王夫人抄写佛经的“恩典”，却是装腔作势，惹得众丫头厌恶，都不搭理。

她有诗才雅兴。海棠诗社便是她邀集成立的。她最喜芭蕉，自号“蕉下客”。她的咏白海棠诗是，“玉是精神难比洁，雪为肌骨易销魂”——这又何尝不是她的精神内核？

他却蠢到猜不出元妃做的灯谜，尽管那个灯谜的谜底通俗易猜。他自己做的灯谜更是“不通”，元妃连猜也没猜，众人见了时都大笑:“大哥有角只八个，二哥有角只两根。大哥只在床上坐，二哥爱在房上蹲”。

她有经世济用之才，重振家业之心。凤姐病倒，她被委以管家的重托。她当仁不让，兴利除弊，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。她力挽狂澜，试图改变家族衰颓的命运。

他却是个“小冻猫子”，只会“捡热灶钻”。没有“男儿当自强”的志气，却沾染了“狐媚子下流”之气，处处“安着坏心”。

她自重自爱，连贾母都首肯“我这三丫头倒好”，南安太妃来了也只命她出来相见。王夫人“满心里疼她”，“跟宝玉一样”。凤姐连夸她三声“好”，黛玉赞她是个“乖人”，宝玉也说她做了“几件大事”。平儿要拿太太屋里的“贼”，却投鼠忌器，生怕伤了她的体面。宝玉不惜为此说谎，说是只求息事宁人，何尝不是护着她的颜面？

她确实值得众人疼惜：中秋之夜，姐姐妹妹们都各自睡了去，唯独她守着祖母，熬到最后，只为成全老人家的一点兴致。

贾母因贾赦强娶鸳鸯，迁怒于王夫人，众人都不敢辩，唯独她笑着道来“大伯子娶屋里人，小婶子哪里知晓”的道理，替嫡母解围。

她与姐妹们各自交好：替迎春出头，教训刁恶的奶妈奶嫂。她体贴邢岫烟贫苦，私底下送她玉佩戴。

他却处处被漠视被轻贱：贾母眼里只有宝玉，仿佛没有看见过他这个孙子。只一次家庭聚会中，宝玉、贾兰与他一起作诗，不懂诗的贾母说了句“环小子的不好”。王夫人骂他“不知道理、下流黑心种子”，贾政见了他与宝玉并立眼前，竟然把素日嫌宝玉的心减了八九分。

凤姐骂他“慌脚鸡，上不得高台面”。宝玉是异母哥哥，训过他“成天读书倒读糊涂了”，探春是同胞姐姐，与他似乎从来没有交集，倒与宝玉像一母同胞的兄妹。丫鬟们都厌恶他，芳官公然鄙夷他、“欺侮”他……

他亦自轻自贱:与莺儿们玩掷骰子，输了钱却耍赖，让丫鬟都看不起。嫉妒宝玉受宠，怀恨在心，虽敢怒不敢言，却每每暗中算计:用蜡油烫宝玉的脸，在贾政目前小动唇舌害宝玉惨遭痛打。对那个唯一真心对他的丫鬟彩霞，他却充满了不信任，最终丢开手。

到底是什么使得他俩如此不同呢？我坚信，这世间万物的不同皆有出处。

二、亲生姐弟，毫无交集

她随贾母长大，得王夫人的教养。眼里只有“老爷，太太”二人，不管什么“偏的庶的”。他随赵姨娘长大，受生母的影响，存在感极弱，触目所及之处，只有赵姨娘和几个丫头。我也曾想过，为何探春从小就被王夫人教养，又在贾母处长大，而贾环却被“留”给了赵姨娘教养？难道贾府也是“重女不重男”的吗？反观宝玉在贾府“凤凰”般的地位，显然不是。

那么，答案就只能是一个：贾环与探春同为姨娘生的，虽是庶出，都是主子。但是女子将来是可以通过出嫁给娘家带来荣耀的，可是男子却极可能成为宝玉这个荣国府第一继承人的竞争者。

清律就有这样的规定：“凡嫡庶子男，除有官荫袭，先尽嫡长子孙，其分析家财田产，不问妻、妾、婢生，止依子数均分……”贾赦也曾在中秋家宴上大肆夸赞贾环，还说了将来这“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”的话。虽被贾政禁住，想来到底是有那么一些可能性的。

因此，贾环作为宝玉这个嫡子的一个潜在的威胁，交给赵姨娘管教，是被排挤在权力中心以外的。

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俩，终于成长为了截然不同的模样。

她是“老鸹窝里飞出的凤凰”，他是“上不得高台面”的“小冻猫子”。她虽是女子，却有不输男子的凌云之志；他虽是男子，却整日浑浑噩噩，乃至心术不正。

她不“照管”他。赵姨娘耿耿于怀的那双做给宝玉的绫罗的鞋子，她永远不会给他做。她说，“环儿难道没有分例？没有人的？衣裳是衣裳，鞋袜是鞋袜，丫头一屋子”。她并不将他当成亲兄弟，反不如与宝玉亲密。

他怕她。赵姨娘因为蔷薇硝事件挑唆他去闹，他不敢，说“你不怕三姐姐，你敢去，我就服你！”这个亲姐姐对他的震慑力，怕是不小。不然，他怎么几次在迎春处、宝钗处玩，却不见在探春处出现呢？

与另一对姐弟——元春与宝玉相比，他俩疏离得让人伤感。那元春进宫前便对宝玉爱护非常，还教他读书识字，进宫后更是牵肠挂肚，时时处处惦记这个幼弟。可是探春与贾环这对姐弟，却形同陌路人。

她的“独善其身”势必引发出他的怨怼。赵姨娘抱怨她不肯“拉扯”他们母子，他也难免怨恨那个一母同胞却与宝玉“好”的亲姐姐。她远嫁的那一天，他会对她有所挂念吗？还是反倒一身轻松，巴不得她嫁得再远点？她所有的荣光都不曾荫蔽到他，她的自爱永远衬托出他的卑微。

我感慨的是，探春这样一个才高、精明的女子，别说对自家姐妹，便是对客居的邢岫烟的困窘都看在眼里，送她一个玉佩，却独独对自己的亲弟弟忽略了，漠视了……这种漠视的背后，难道不是对自己出身的一种逃避与厌恶吗？探春自尊自重毋庸置疑，可是探春的自卑自保也是一目了然的啊！

有赵姨娘这样的生母，贾环这样的弟弟，是探春永远的痛。她无法选择“托生在太太肚子里”，那便只能选择远离那对母子。

她，是如此落寞与孤寂。他，想必也是愤然与不平吧。这对姐弟身上，折射出多少人生的寂寥与荒芜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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